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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回歸和重合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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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瞬間,劃過的拋物線猛地拉直,比出膛的子彈快無數倍,她棄刀彈出,起源與終點重疊,黑色刀鞘再度以將一切虛偽一分為二的氣勢斬落。電光火石間,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震動兩人的耳膜。

黑晶礦構成的長兵器光芒頻閃,整體出現全面性的裂變,裂紋的每一片帶著絕大的動能切割少女身周的反物質障壁,成百上千的能量絲彈射而出,向瑞秋墜落的方向鋪開一張利網,刺穿配有暗器的手腕,同時那晶瑩剔透的弦回到青年身前,化為鏡面般的圓盾,將少女用精神能量凝聚出的化身以同樣的弦絲在空中統統打爆。

戰鬥至此已無懸念,塞亞有股沖動,將這個少女的靈魂抽取出來,沈入體內的靈魂海。那是遺民的歸宿,他記憶裏早已不存在的「拉烏爾族」,但荒神的使者都會回到他們認為的聖地——囚魂殿。

“吶,反正不是羅切斯特的床上,我就幫你切斷了。”

塞亞心想,至少給這女孩一個死後自由的選項。

瑞秋只覺意識模糊起來,四肢從疼痛到麻木,神志漸漸飄離……

“對不起,哥哥。”

塞亞怔住,這個黑發少女哭泣著,晶瑩的淚水從蒼白如早櫻的臉容流下,已經陷入了意識迷亂的彌留之際,所以——

說出了最真實的語言。

被怨恨和偏執掩蓋,對親人最深的愧疚和思念。

對不起,哥哥。

對不起,爸爸媽媽。

我為了活命,拋下你們。

“啊,沒關系。”他伸出手,用對方的語言道,“妹妹再任性,給哥哥添再多麻煩,就算你離開了我……也沒關系的。”

黑發青年明亮地笑起來:“因為,哥哥最愛你了。”

瑞秋閉上眼,手指從青年的指尖滑落,晶粒狀的物體分解了她的軀體。

走出巴別塔的內置空間,沙門的通訊傳來:“塞亞,歸一會的首腦似乎打算撤退了。”

“不能讓他們退,必須找到邏輯之罪。”

這次星雲帝國損失那麽大,克拉姆重傷,百姓軍人傷亡,動用了幾乎所有的底牌武器,可不是讓歸一會輕松地來,輕松地走。

塞亞坐回中樞座椅:“羅切斯特找到了嗎?”

沙門有些困惑:“你說那個長得很漂亮的銀發大主教?哪艘軍艦上都沒有他,會不會在你那把邏輯之罪裏頭?”塞亞想了想,在尖晶石議會有信心打贏這場仗的情況下,羅切斯特是可能負責後勤,可是歸一會戰況不妙時,這張底牌卻不會再藏著掖著。

“準備好虛空之道,無限傳承。”

以羅切斯特的性格,如果有很大把握的計劃失敗,會退得幹凈利落。但是從克拉姆遭受的攻擊看,邏輯之罪沒有被完全破譯,歸一會的勝率是一半對一半,按照狂信徒的思路,情勢不利就會發動最終攻擊。

宇宙戰爭中,保存基因和文明是一個種族的底線,帝國的無限傳承,就是這樣的技術。

烈罵罵咧咧地跳上龍騎,剛剛他看到一個很像戰的人,但是認錯了。

頭上的敵我雙方正在激烈交火,千萬翔士駕駛騎機如洪流劃過天際,地上的警力支援並保護落單的民眾。他臨陣脫逃,被龍騎衛隊的大姐頭隊長罵得狗血淋頭,可是他實在放心不下戰。

這次戰爭對他的驕傲是沈重的打擊,遺民中所向無敵的能力在這樣的大戰中根本微不足道,他在神術力場發動時失去了意識,清醒時就發現孿生弟弟戰不見了。

看著不斷亮燈的通訊按鈕,烈咬了咬牙,還是選擇繼續找。

即使事後會上軍事法庭被槍斃,也不管了。

哥哥就是哥哥,無論什麽情況都要照顧好弟弟。

安塔隆不耐煩起來,眼前渺小的敵人還在反抗。

星雲帝國的存亡與他無關,但米勒借住在這裏,他可不允許什麽恐怖分子對他造成危害,而身為宇宙四強者之一,和一個小小的女人纏鬥那麽久,也讓安塔隆覺得顏面無光。

這時,他身後的教皇宮傳來深邃的震顫,澆築華美金紋的黑色建築分解開來,無數形狀各異的金屬體飛起,融解成無法用顏色形容的煙雲,不斷有規律的符號生成和釋放出來,每一枚最小的粒子都獲得了生命,遵循某種妙不可言的機制運作,因果律的動蕩構成概率連鎖,絢麗的物質紛紛浮現,在半空結合成令人眩暈的巨大幾何體,介於一切抽象和實質之間,凝聚了宇宙造化之美的傑作。

一個機械的光輝之四面體。

連塞亞也為之驚訝,沙門竟然能用他的信息集成能力模擬到這一步。

就在猶如機械太陽的彩虹色光晶體升空的同時,星雲帝國的領域出現前所未有的景象,天空消失了,大地失去了分野,扭曲的裂痕爬滿虛空,被冷凍星封存的群星也墜入虛無的懷抱,文明的火光熄滅了,一切常人珍惜的、向往的美好活生生破滅,冰冷,死寂,一片空白。

塞亞死死握緊拳頭,自己發明的武器毀滅了心中最珍視的東西是怎樣的感受,他真切地體會到。

沙門蹙起眉,那件武器的威力超出他的預計,機械立方體竟然無法阻擋,只能將整個星域不斷轉移,但是邏輯之罪是連概念都瓦解,一旦他的計算程序跟不上……

克拉姆浮在空中,遙望遠方席卷世界的巨大線條,虛無卻萬有的紋理令他心驚,邏輯之罪怎麽那麽像白海?

首都星海爾施羅姆的地底深處,放置教皇永恒之軀的房間還是空無一人,孤守著經年累月的寂寞,只有傷痕累累的軀體在容器中默默修覆著DOLL系統,一絲微弱的漣漪綻放出來。

銀金色的長發垂落一地,絳紅軍裝的青年雙手支地,模糊的體內燃燒著一團黯淡的光源,忽明忽滅。

“怎麽可以……又一次……”他用盡剩餘的力量握住一樣東西,一塊美麗的金黃色寶石,與DOLL系統分機連接的數據相交換終端。

“一個兩個都這樣!星雲帝國沒有你們就不行嗎!”熟悉的男聲響起,來自巴別塔,帶著擔憂和怒氣。

“塞亞……”九號無言以對,但是身為星雲帝國的防衛官,負責管理DOLL信仰分機的軍機科督查,擁有止步之力的光輝之四面體,他不能允許敵人第二次踏進他的家門。

而且,塞亞還把為十一維創生模型輸送能源的任務交給他,他卻和其他的自己一起,被趕出了這個宇宙。

“你安裝吧。”黑發青年站起身,藍眸沈寂如海,“這輩子,我不會再發明了。”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靛藍的椎體從遙遠得超越想象的頂點重疊而下,宛如神祇的金字塔,宏偉壯麗,凝聚了人類智慧的極限。彎折的位面層層構成了現世法則的一切,優美無比的線圈一環環凹陷出引力的深井,無數金黃色的弦組成模糊又精密的壁面,維度旋轉延伸,天然完美的夾角在規律的邊緣振蕩,層次清晰的曲線從偏離到正軌,曲折難明的命運螺旋盤繞在永恒和靜止之間,孕育出生命熟知和未知的一切——被包裹在這個精密絕大的結構體,壯觀絕倫的幾何藝術品核心的,就是名為星雲帝國的國度。

侵蝕停止了,一把蒼白流質的十字劍從宇宙中隱隱流動出輪廓,超乎人類視界的虛無和真實,蘊含著生命皆有的美麗,和宛如詛咒的異質感。

不應存在之物。

塞亞伸出手,對著虛空道:“我命令,世界由此誕生意義。”

邏輯之罪背後,無垠的時空擴張,形如一個正在誕生的宇宙,而它的形狀越來越小,最終膨脹成一個奇點,無與倫比的光華爆發開來,仿佛天地間所有美麗的一瞬綻放。

這就是設定之初,他給予它不可破解的指令。

光與虛無都如幻影消逝,灰色的塵埃落下,像一場細細的雪,擡頭的一刻,他仿佛從這個世界消失,荒蕪又寂寥。

“還是失敗了。”偏方的星耀八面體內,羅切斯特深深一嘆。

街上一陣寂靜,不可思議的,人人都看見了那場灰燼的雨。戰鬥至此,最大的威脅已經被消滅,可是陸陸續續的,輕輕的啜泣聲響起,每個人都知道帝國獲勝了,也知道帝國發生了什麽,其他的星球,他們的同胞,都在這場戰爭中隕滅。

雖然教皇還在,基因庫和記憶一定也在,但這樣的失去,還是令人傷感。

“要重建了。”靜默片刻,塞亞和沙門齊聲道。

中樞室內,機械皇帝化出身體,摟住久別重逢的朋友:“我回來了,塞亞,這次再一起。”

黑發青年沒有察覺嘴角從沈重到彎起的笑弧,目光飄遠,映出首都星的天之石板上,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們也抱在一起,彼此鼓舞。

“啊,我還要對你妹妹打聲招呼。”沙門發揮飛一般的效率,立馬從友人面前消失了。

“你這和克拉姆一樣帥得掉渣的家夥別靠近我妹妹啊!”妹控哥哥怒吼。

鎮定下來後,他不得不把思緒轉回正事,歸一會還沒全部撤走,奈亞托魯的神軀仍在空域,打掃戰場,確認傷亡……他看了眼許許多多空蕩蕩的天之石板,那都是海爾施羅姆以外的星系。

從時計領逃出的生命,終究沒能活下來。

冷凍星受到邏輯之罪攻擊時,克拉姆的信仰系統已垮,基因無法刻錄,那些民眾也不信仰克拉姆,靈魂不能被引入黑箱。

塞亞眼神冷寂,凝視一個個空白的浮板。那一次,他為時計領的毀滅制裁伊蘿耶爾,卻諷刺地看到他們生存著,當這些生命再次歸寂,他卻什麽也思考不出來。

伊蘿耶爾死得不冤?開玩笑。

空島商人很清楚,他沒有沙門不可動搖的原則,也沒有克拉姆追求美的信念和純真,他只有一套荒原宇宙的生存法則,既不偉大,也不高貴。

他失憶以前形成的人生觀都在那座扭曲的宮殿被嘲笑和碾碎,重新拼湊的堅持是一場無望的尋覓。他沒有偉岸的原則,也不相信人性,文明的起源和終結他都曾目睹,種族的虛偽和殘忍他遍歷無數,沒有什麽人類認為絕對的東西,或了不起的真善美,矛盾和愚昧是宇宙的底色,他的心路徘徊在確立和迷惘之間,孤獨令他疏遠。唯一的港灣承載著幸福之下的痛苦,深厚的感情牽絆,造成比冷酷更大的傷口,眷戀著,又無法停留,每一次分離,都是深深一刀。

失去對明天的期望,過一天算一天,喪失了希望和憧憬的能力,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開始的?

殺死伊蘿耶爾,只是出於制作者的本能,他一點也不想,也沒有資格制裁那個孩子。

但是,總有個人是他想成為的。塞亞靜靜合上眼。

沙門說:「塞亞,你真是一個很好的人類。」

多莉雅說:「要成為沙門口中的人類,有的事就不能做。」

當睜開眼,他從紛亂的心緒找到唯一的答案,異色的雙眼一片清澈。

虛擬世界裏,艾娜吃驚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紅發青年,這張超級帥的尊榮,她在一張照片上看過。

“嗨,塞亞的妹妹。”沙門握住艾娜的手的同時還忙不疊向伊恩等人自我介紹,“我是沙門?布蘭特,瓦倫西斯帝國的皇帝,星雲領的第三號人物。”

天哪!真是死而覆生!外面發生什麽事了?眾人目瞪口呆,連同沈穩的恩斯特在內。

沙門忽而皺眉,看向一個方向,伊恩好奇地看過去,什麽也沒看見,除了妮婭的屍體……屍體?

一只黑白雜色的小熊從女孩支離破碎的手臂浮起,詭異的左眼沈沒在血色裏。

『要出來了……我那純白的……黏糊糊的棉花……』

唏呼噗噗的怪異笑聲回蕩在人們的感知神經末梢,某種異樣的,甜美的,不是人類的喉舌能發出的音節滲透進感官的每個角落,極度的恐懼糾纏住靈魂,超越現實界限的某種存在物從地平線伸展出詭異巨大的舞步,無形的哈哈鏡嬉笑著歪曲世界,醜陋的人偶裝扮上華衣舞蹈,打破的鏡子照不出真容,折翼的天使流出汙黑的血。

所有幻象都帶著非人和變異的影子,所有的真實翻轉著絕望與殘酷,伴隨著少女婉轉空靈的歌喉,仿佛一曲在黑暗世界綻放的沈淪之詩。

『塞亞哥哥,來玩游戲,誰先抓到小熊。』

巴別塔上,塞亞面無人色。

“女王陛下!”

艾娜第一次聽到哥哥這麽急促緊張的聲音:“離開它,艾娜!不要主動攻擊,也不要攻擊你身邊出現的任何匪夷所思的東西!”

“這是什麽,塞亞?”伊恩好奇地問,他有一種不明確的古怪驚悚感,就像置身有1/2概率釋放的毒氣箱的薛定諤貓一樣。

“……”塞亞沈默了一下,這種不明確的態度也是他罕有的,“它是我造的玩偶。”

“什麽!”眾人大吃一驚,哥哥大人從來是和“童心”,“童趣”無緣的人。

而且這個布偶……長得不太可愛。

黑發青年的語氣不同尋常的暴躁:“我當年造了一托拉庫的玩具軍團!斃了你們沒商量!好了,沙門你保護他們,我把你們轉移出來,只要不參與‘她’的游戲就行……”

“等等。”沙門打斷,身為機器人的他沒有人類害怕的情緒,相反對探查結果感到新奇有趣極了,“塞亞你以前從來沒做過推理解謎類的玩具,我想試試……”

“啊啊啊啊啊——”從天之石板看到摯友被黑白熊拖進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空間,塞亞當場暴走了,踉蹌沖上前幾步,失控地大喊,“和克拉姆一樣!你們都想死在我手裏是嗎!”

“哥哥……”艾娜心臟抽痛,從得知邏輯之罪遺失起,塞亞沒有責怪克拉姆,鎮定自若地調度整個星雲帝國,誰也看不見他的動搖,在克拉姆重傷的時候也沒有崩潰,直到此刻,終於還是洩露了。

她就知道,在時鐘城五百多年的哥哥,不可能是雙手幹凈的。

克拉姆怔怔站在變化了的教皇宮下,望著遠處天邊那座白塔。

過去沒有註意到的事物,這一刻突然清晰地撲面而來。

對塞亞說我死後把光輝之四面體給你的他,是不是和沙門冒失的行為一樣過分?

“該來的,還是會來。”停下腳步,塞亞捧住臉,靜靜地道。

“塞亞大人。”AI由衣飛到他身邊,“根據我的統計報告,目前沙門陛下的實力從那個異度空間完好出來的可能性在73.6%以上,以他的智能化水平,如果他選擇智謀破解而不是暴力闖關,成功幾率也不會低於51%,您可以放心。”塞亞深深喘了口氣,人工智能缺乏人情味卻冷徹鎮靜的口吻安撫了他的心情。

揉了揉臉龐,塞亞好笑自己完全失態的言行,漸漸找回制約住自我的理性。

“克拉姆呢?”沒好氣地看向一塊浮板,精靈形象的由衣把一杯熱咖啡推到他面前,按照他的喜好,純咖不加奶糖。

不期然想起那個笨蛋發明的喝奶茶定理:加一勺糖,加得越多,壓力就會被稀釋掉越多。

“也好。”還是把苦味一飲而盡,這時節沒空閑情逸致的軍事總長將咖啡杯放回托盤,“是時候清算總賬了,克拉姆不在更安全。”

黑白熊的出現是個意外,塞亞有點擔心烏拉拉惡趣味發作,派出什麽別的軍團來。不過從戰術角度考慮,時鐘城會提供歸一會一些協作,兩者卻不會配合無間。如果黑白熊之類的東西是底牌,羅切斯特也會有其他安排,或者……直接出手。

逐漸熾烈的聖潔光輝中,偏方的星耀八面體綻放開來,一道道銀色光輪拱衛著圓柱,坐在正中央的,正是歸一會大主教,羅切斯特。

尖晶石議會撤退的指令已下,鋪平後路、捕獲神子的任務就落在他頭上。

布倫希爾德居然是神軀,羅切斯特也不知道。有荒神在,長老們自信立於不敗之地,神奇重現的機械皇帝沙門和十一維創生模型都不能消滅神體。但從軍事行動上,羅切斯特認為歸一會已經失敗了,就看他最後能不能扳回一城。

羅切斯特不打算向伊恩下手,在帝國的戰場,已經證實要帶走任何生命,只有打敗那位守護者——塞亞?依路安那。

聯結石傳來了尤比的死訊,觀星者伊寧格爾的預言沒有錯。羅切斯特消化這個消息的同時,心底忽然泛起奇妙的感觸。

荒神奈亞托魯的眷顧者,尖晶石議會的長老都有一定的預言能力,而最強大的「先知」伊寧格爾,力量更毋庸置疑。神的權柄無限,其他諸海之神也有和奈亞托魯相同的權能,為什麽身為神子的伊恩,從未表現出這方面的特異?

神全知全能,神子若知道自己的命運,為何不反抗?

大主教將失落和疑問暫時壓在思緒底層,這一刻,他只需要帶回那位武器師。

一步跨出,意識的彼岸,他又聞到了,勾動人心的,荒涼而寂寞的氣息。

宛如初生的聖光,虛無中出現世界的軌跡。以無聲的音樂為背景,靜止的舞蹈展現,黑與白的鍵盤向四面八方展開,比山丘的山脊線更宏大優美。巨大的管風琴托起無垠的虛空,如同一根根美麗雄偉的潔白立柱。機械齒輪呈現出螺旋狀銜接著管柱和鍵盤,構成一道道龐大到無法想象的鋼鐵之門。這裏像是通向宇宙的所有地方,又關閉全部的門。

狹長的平臺上站著一個人,墨綠色長軍裝的黑發青年,身後是一架小小的鋼琴,仿佛孤獨的舞臺,又面向整個宇宙。

“塞亞,很高興看到你沒事。”羅切斯特真誠地笑道,似乎他們不是有深仇大恨的仇敵,而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塞亞冷淡地註視他,星雲帝國被這幫狂信徒破壞得千瘡百孔,他這個指揮官得出來單挑,心情好得起來才怪。

可是除了他,沒人能擋住羅切斯特。克拉姆現在是瀕危保護動物,沙門是新官上任萬事生疏,只有他啟動這個基因共鳴系統“群星與管風琴”,最後搏命一回了。

武器師打量和自己有奇妙因緣的青年,靜靜地道:“茱麗亞夫人的葬禮我沒有參加,我很遺憾。”

羅切斯特眼神一凝,知道塞亞這麽說,就是斬斷過去他們所有的關系,只以敵人的身份對決。

“我聽說,你把我媽媽帶回了堇花聯邦。”意味不明地微笑,羅切斯特說出不像他為人,有點軟弱的話語。

塞亞沈默了一下。

“茱麗亞夫人,對你的教育沒錯。”他一字一字緩慢沈重地道,對這個青年,他始終有種奇怪的在意,“但是,她臨終還是明白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她放不下的東西,你也放不下,可是她逼你放棄。”羅切斯特情不自禁地笑了,心中發酵出陌生而沈澀的感情:“我愛過的女性,都要我成為‘強者’。”

尤比是,姨母也是。

“……人生沒太多選擇,你也知道,既然沒辦法回頭,就貫徹這樣的救贖吧。”

“嗯。”羅切斯特明亮地笑起來,“我時常想,神道就像棱錐體,只有走到最靠近神的頂端,才能呼吸到最新鮮的空氣。”塞亞的額角青筋跳動,他覺得羅切斯特自從踏上他所謂的強者之路開始就一直在作死從未被超越,實力還在一次次作死中越來越強了。

“那種高處有哪裏好啊你這混賬小子!比得上女兵裙下的風光美好?”

“啊,塞亞也這麽認為嗎,女士真是荒神塑造最美麗的生物,尤其是純凈如葉尖初露的女孩們。”

兩個蘿莉控和諧地交換了一會兒意見,羅切斯特主動打住這段對話,露出不同於剛才的笑容:“我答應了尤比,誰殺了她,我就殺了那個人。很不幸,動手的是艾娜,克拉姆是我打傷的——你很想殺了我吧,塞亞。”黑發青年平靜地點頭:“誰威脅他們,我想方設法也要置他於死地。”

“你是白金之鑰,星雲帝國的科技第一人,你有信心打贏這場仗。”大主教輕輕笑起來,奧妙的銀輝從他體內透出,“但是最後勝利的,一定是我。”

兩人的四周,已經有奇異的存在體構現、相互洞穿、湮滅、再現,侵吞擴大。

他們都保持靜立,技術者的戰鬥不會用肢體解決,羅切斯特也沒有動用武力,他知道那樣做也沒有用。

在他的心靈感知範圍內,那些管風琴似的金屬管震顫著,撥動了靜止上千世紀的音符,悠遠,神秘,突破了某種界限,延伸到深遠的地方——構成生命本質的深處。

那個黑發青年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漲滿了和那弱小體質不符的能量,所有的細胞充滿活力,頌唱著生命之歌。管風琴的盛大合奏譜寫出壯闊的旋律,無形的樂譜形成通路,如同最廣闊無際的河流支脈,匯流進來,化為能量進入體內。

群星與管風琴——基因共鳴系統能夠匯集星雲帝國古往今來所有人的基因,實現DNA的超次方優化,也能模擬記錄在基因庫的強者,再現無限的輝煌。

只除了克拉姆。教皇沒有生命通常意義的染色質等基質,只有暗物質核、引力多維骨架、纖層、多孔覆合結構,是超越了人類想象的“非人”。就連沙門,塞亞也可以把他的計算機程序用特殊方式刻錄過去。

羅切斯特身體裏同樣充滿了奇特的能量,如水銀般順滑、粘稠,混雜了絲絲神念流淌出來,似乎不緊不慢,卻奇快無比地向那些琴柱傾瀉而下。

時間和空間都不確定的一個定格,整個時空都布滿了黑色的螺旋形漩渦,吞噬了銀色的雨絲和隨之出現的液態雨滴,純銀球體分裂的速度完全趕不上螺旋體增殖的規模。一個個覆雜的數學符號、計算公式和構造原理在塞亞腦中川流不息,化作更多更多神秘莫測的幾何體,包攏住水銀的球體。管風琴轟鳴著,空靈的弦樂融合成超境的交響詩。

人體變成一種完美到極致的能量儲存池,一方的精神從上制壓住這片方寸之地。

震顫的音節合為一章,反應場連綿一片,交替出現和交錯的漆黑能量環在青年頭頂一閃而過。

“總感覺不是第一次和你戰鬥。”羅切斯特目光一動。塞亞一臉受不了的表情:“別開玩笑了,這在最糟的噩夢裏,也是最容忍不了的。”

與兩人的交流相對,語言下的交鋒無聲而兇險。銀海提取出來的純能量紛紛破滅,羅切斯特手中多了一把鑲嵌灰寶石和血色淚滴石的權杖——代表大主教身份的“七罪之印”。隨著彌撒曲般華麗恢弘的詠唱,成萬上億的魂靈從遙遠得難以想象的古代發出敬畏的祈禱,暴漲到極限的力量沖破了禁錮的界限,兩股超脫了人類精神的漩渦沖擊往覆,流失的黑色光芒中出現了黑發青年的身形,而羅切斯特身周覆蓋著銀灰的氣體,和層層疊疊,看不到邊的巨大銀鏡。

塞亞身後垂下如夜幕群星降臨的管風琴,比山脈更綿延曲折。兩人意識的每一寸都灌滿了深不見底的壓力,思維的流速被推動著成倍遞增,朝著無限的無限加速。羅切斯特明白,這正是塞亞的陷阱,在純概念智慧的較量中,沒有人能勝過這位數學家。

奇異的透明泡泡浮現出來,不斷翻轉的球面似乎無時無刻折射出綺麗繽紛的色彩,但仔細看,它們是在扭轉和吞噬著世界本身的色彩,光、物質、能量、定律、存在……在荒謬美麗的光彩中化為烏有。

歸一會的曲徑神術是創造出扭曲之球,使一切既定的結構消散。而宇宙的組成是流淌在諸海之上的弦絲,當弦被扯動甚至拉斷,萬物就會崩塌,脆弱的常理不堪一擊。

塞亞的臉色毫無波動,他知道羅切斯特的曲徑神術比其他歸一會成員都出神入化,還有兩個神恩——第三個神恩「替身」被克拉姆粉碎了,「萬律聖言」不能壓制基因共鳴系統的加乘效果,「沈淪領域」也無法在這裏把他拉進銀海。不過羅切斯特可能掌握了一些關於荒神烏薩恩「血脈成長」的技術。

果然,神音和七色的泡沫中,難以形容的形體在銀色海洋中起伏,紛紜密集的數量足以填滿星際,以咆哮的姿態沖下,點綴著夢幻般的彩光,怪異扭曲的形狀卻比最不堪的噩夢更不忍目睹,古往今來被歸一會異化的遺民都在這聖潔的詠唱中獲得了生命,卻只有撕裂和咬碎活物的念頭,轉瞬淹沒了唯一的目標。

噴濺的血雨從天而降,霎那將整個世界染成鮮紅,覆式調疊加出的音律釋放出滅跡一切的駭浪,歌曲達到巔峰的剎那,那些被獻祭的生命湮滅在極度恐怖的能量中,慘烈的哀鳴輕不可聞。塞亞神色冷冽,在沈怒的情緒中指揮著不留一片誇克的殺戮,心底閃過一絲疑惑:羅切斯特搞出這種攻擊,似乎在激怒他?

破綻只要比瞬間更短的一瞬。

塞亞眼前燦爛生輝,數不盡的純白光點縹緲成星海,沒有意識的靈魂像蜿蜒的細線,漂流在白海的海面,在某個時機,仿佛受到不知名的呼喚,無盡地湧出,綿延朦朧地變換形態,一點點看出物質世界所賦予的定義。聚合離散的細胞飛快地組織,爬蟲類、動植物、魚類、高等生物……靈動的白色光芒融於其中,構成了有智識,有形體,分散在各個星球的千姿百態。

兩個宇宙,交匯出共同的生命演化,來自遠古之海的靈體在此演繹出無數光年的生態過程。

這是什麽能力!?塞亞一驚。

天地間響起一個聲音,震徹靈魂的最深處。大主教紫色的雙眼浮起玄奧至極的光紋,穿透威力無窮的黑色能量漩渦、黑發武器師身邊的護體力場、與他融為一體的寄生武器「虛軸」、煉成煉金門戶的身體……一層層防護破裂,視線刺入他懵懵懂懂,卻被對方知悉的空間。

容納地球靈魂的沈睡之境。

荒神伊魯瑪拉古斯達的神恩「靈視」。

塞亞只覺體內不知名的地方隨著那目光動蕩,微小的裂口迸裂出來,無數蘇醒的意念撞擊著他的神智,每一片基因都在顫抖,細胞和血液瘋狂地打架,神經組織被扭絞得要斷掉,右眼劇痛難當,貫穿腦髓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累積成混亂嘈雜的巨大洪流,沖擊著他不知所措的心神。

“啊——”慘烈的呼喊沖口而出,星藍色的光輝湧出脆弱的人體。

感到一股劇烈的感應,克拉姆驚慌不已,伸出的手在堅韌綿密的反彈下震回——塞亞封鎖了通往基因共鳴裝置的路徑。

糟了!我給塞亞的靈子空間打開了!

安靜下來的平臺,沒有了鋪天蓋地的血雨,沒有了激烈壯觀的戰鬥,黑發青年茫然站在另一端,潰散的眼神失焦地游移了片刻,直直軟倒下去。

一雙手臂順利接住他,羅切斯特首先查看,靈子空間有自動修覆的功能,但是洩露出來的靈體,已經足夠對塞亞普通人的靈魂造成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保險起見,曾經斷裂開來的「生命之鎖」再度緩緩連接,從塞亞的右腕延伸進去。

灰藍的眼眸微弱地重組了一下,焦距轉瞬渙散開來。羅切斯特輕輕吻了吻懷中男子的額發:“不要反抗了,塞亞,你傷得很重,我帶你回歸一會治療。”

到時,“塞亞?依路安那”的人格也不存在了。

只留下武器師絕頂的智慧,和一點殘餘的困惑和追思,就像他一樣。

大主教眸光沈寂,一股僅次於信仰的力量支配著他,無以計數的血色斑蝶飛舞出來,四散紛飛,翅膀的扇動撥開虛幻和真實的邊界,無數重疊的時空和次元交相律動。蝴蝶舞空之處,那些偉岸的樂器驟然消失,蛀洞和灰燼同時落下,什麽也沒有的虛空顯露出來。

帶塞亞離開時,克拉姆肯定會追來,那位新敵人沙門陛下也許也會反應過來,必須掃平後路。

羅切斯特正要抱起失神的獵物,微一怔忡,那些舞動的蝴蝶和灰色虛空,莫名地滌蕩出心緒的紊亂,仿佛某個記憶底層的場景被觸動了一下。

可是當他回溯思考,又不知所以然。

這時,懷裏的塞亞溢出模糊的囈語:“多莉雅……”

黑發青年顯然神智不清,瞳孔混亂呆滯,卻有一種清醒時被強行壓抑到理智底部的情感泛上來,在眼眶中攪動。羅切斯特的眼神軟化下來:“你還記得那只小貓,反正沒有妨礙,就讓你……”他的手無意識地在對方肩頭比劃了兩下,忽而怔住,某種重合的靈感驚雷般刺穿神識。

絢麗繽紛又模糊夢幻的片斷搖曳著升起,一遍遍閃過腦海,兩人相連的手臂,銀藍色光輝的鎖鏈共振出悠遠的清音,從飄渺得似乎不存在的時光回響。

塞亞眼中錯亂的自我也在震動中逐漸凝聚,驚覺自己的處境,試圖抽離。

白色的光膨脹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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